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教授周放生

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陆建华

采访：本刊记者 吴永丽

有一个笑话，政府希望中国汽车工业的秩序是，大狗带着小狗跑，三条大狗带着七八条小狗，但这种秩序很快就被打破了。原因就是大狗没有小狗跑得快，而且又出来一些野狗，最近又出了一群疯狗（仰融、李书福等人）。大狗为什么跑不快呢？因为它可能还带着家眷、背上还得背着几只小狗，而民营企业就一身轻松。而且，大狗的脖子上还套着好几根绳子，拽着他呢。

九年前李书福要进入摩托车行业，便跑到国家机械部申请批准。可机械部的大门，李书福进都进不去，只好隔着门，跟里面一个在扫地的人说话。听说私人可以申请生产摩托车，扫地的人二话没说，就把他奚落了一顿。

过了两年，同样的经历再一次发生。那时，李书福要进军汽车行业，他跑到国家汽车司，告诉人家要申请生产汽车，接待他的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就丢给他一句话："你要造汽车？先买本书回家去学学产业政策！"

碰了一鼻子灰的李书福憋了一肚子的火。这股火他一直憋着，后来真的造出了汽车，并且在市场上立住了脚。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摘掉中国汽车行业"异类"的帽子。

也有人说李书福真是胆大包天，从偷偷摸摸搞摩托，到"未婚先孕"搞轿车，到搞足球被别人玩了状告中国足协，在某些人看来，简直是有点"肆无忌惮"，"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是老板中的极端。

就连对汽车的看法，也都跟常人不同："汽车四个轮子，一个方向盘，一个发动机，一个车壳，里面两只沙发。"

李书福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民族汽车英雄"还是"汽车疯子"？为什么中国汽车业的老总不是热得过火，就是名不经传？……

他是被逼出来的？

贾新光：我跟李书福有过两次接触。那年夏天，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就穿着一件极为普通的T恤衫，腋下挟一个手包。出去开会顶多带一个助手，而且并不是说非五星级酒店不能住，随处就能住。

他的性格比较平和。说话慢声细气也没有大老板的派头和气魄，最狂的一句话就是"要制造最便宜的车"，这并不能就说他真是疯子，实际上"疯"主要是因为中国汽车业不容他，他是被逼疯的。

李书福的出现是有他生存土壤的。浙江的民企搞得非常成功，他一出生面对的就是市场，从市场找食，按着市场需求运作。李书福搞过冰箱、摩托车，再到汽车，这些对他的操作能力是一个锻炼。他为什么能够造价格低的汽车？就是因为浙江的配套设施价格低。有一个零件，在北京1.7元人民币，到了上海七八毛就可以了，到了浙江1毛钱就可以了。李书福车间的装配悬链，一般的公司都是买国内最好的或者是到国外采购，他就是在浙江当地一个没有名气的企业采购。

曾经有记者问李书福，你是不是就赌这一把？李书福说，是，我就赌这一把汽车，赌赢了就100万，200万的干，赌输了，就回家买3亩地，一亩地种粮食、一亩地种菜、一亩地养鱼。

周放生：李书福的这种性格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理解的外在性格。在一般人心目中能够做这样事情的人应该是说话很大，口气很狂，出手也比较大，而且首先得把肚子腆起来的那种人。作为我这样传统汽车工业出身的人，对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汽车工业是能随便搞的吗！我们这些正规军出身的人搞了这么多年才搞出这么个模样来！汽车工业什么特点？那是大投入、高技术、资金密集、劳动密集，可不是开玩笑的！

就像老贾说的，一个外在很随和，而且由于当年遭遇政府机构的冷遇，就逼出这么一大摊子事业来，说明李书福的内在是很有性格的，做事情有一股韧性，有风险承受能力。

从一开始李书福的模式就不一样，我们算账的时候可能会认为，生产10万辆汽车可能需要30或者40亿，而李书福非常规化整个运作模式则用不了那么多资金。

陆建华：我倒过来说，可能李书福进入汽车行业以后，这个行业的特征反过来塑造了他的性格。比如外包的问题，就要求他有一定的整合能力，对外包出去的企业的质量控制、交货付款的方式、生产流程的控制等等，如果他要是一点都不了解，也不敢这么做。

他内在本质的东西不会改变，低调、不讲究等等，但会把他的经营思路空间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上。像搞中华的唐景生、要与英国公司合作搞巴士的仰融、江苏现在搞中型客车的中大徐氏兄弟、尹明善收购了重庆的客车厂后来又退出来，这些进入汽车行业的民营企业家，我们还不能说他们已经成就了一种东西，他们可能是需要一个新领域的挑战来提升，进而重新塑造自己的经营能力、经营管理思路。

他为什么敢进入？

贾新光：我国的汽车工业最开始根本就不是市场导向，像红旗是为领袖造车，然后是为首长造车，再为局级干部造车，没有谁说为老百姓、为农民造车的。所以，李书福说，我就造老百姓能买得起的车。没有谁相信他的话，但是他就是造出来了，其实这里面没有什么神秘的，因为，他的配套设施是别人无法想像的便宜。

陆建华：李书福的运气在哪里呢？就是他为一般的老百姓造车。大家都认为汽车行业应该有一个作风张扬的老板，也是汽车的一个形象符号，包括他应该到处去宣传他的质量理念、家庭和谐理念、他那种开车很爽快的理念等等。所以作为一个企业的领导，李书福的作为并不妨碍他用一种新的理念树立汽车品牌。

周放生：一般人都会这么问，搞汽车，你有多少钱？就算有一天，国家政策放开了，有几个人敢进去？在具体操作过程中他用非常市场化的思维方式去计算投入。可能李书福选择的就是一条中国式的、农民式的、本土化的，甚至可能是土得掉渣的生产模式。但是，最后市场检验，他站住了。

他在领着农民造汽车？

贾新光：在李书福的车间里干活的工人都是当地的，但是车间的领导、搞技术的人都是他从一汽、东风等大企业挖来的。其实，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样，李书福是在领着一帮农民造汽车。而像南阳这样的人也反映了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上汽已经没办法再用他了，因为这个位子每年拿着几十万的收入呢，而且他原来的位子已经有人坐了。

举一个日本的例子，丰田是一个家族企业，历史上也用过自己的人当总经理而现在是用公司里面成长起来的外人做总经理，但是他的大量资本还是家族的。而本田干脆就把企业推向市场了，包括松下，他的家族人员要管理企业也要经过正常的考察渠道。

现在李书福没有到一个人管不过来的时候，至少他还年轻，原来他弄足球不就是找了一个人嘛。他现在已经懂得用别人去管理一些事情，包括他换的这些人，都是行业内顶尖的人物。搞发动机的那个人是从神龙那儿挖来的。

企业家都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国企用人与老板用人不一样，老板用人就是你让他来就来，让他走就走，产生矛盾的时候就用资本说话，很好办。国企是越做思想工作越麻烦。

陆建华：民营企业在用人上碰到了两个瓶颈，一个家族人员、一个创业元老。我们不能说家族企业就不好，或者元老团队一直保留下来就是好的。企业家要获得最大程度的利润，需要通过各种环节的控制来实现。汽车行业是一个技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而对于他的用人提的不是很多，但实际上汽车行业也是人才密集型产业，包括管理人员。李书福到底有多少理性的思考，包括在换人方面，换掉自己的哥哥、把创业元老养起来等等，像这样的直觉完全是来源于市场。比把企业改造成理想状态的理想概念更重要。

很多专家在研究中国民营企业家族化的时候就认为他减少了人际关系摩擦的成本。所以，像做到李书福这个份上的企业家，最重要的问题就是看人、找人的问题了。而人家会投奔到你这来，对于企业家来讲一定跟他本人有关系，包括领导能力、管理水平、性格、容忍、宽容度。看起来是他在选别人实际上也是人家在选他。

周放生：因为汽车工业是大市场、大生产、大工业，一般来说，家族化的人才结构和用人方式很难适应，必然要开放用人模式。应该说，李书福不是单纯的投资家，他是全身心的投入，更像实业家。在这个过程中他很容易进入角色，对于李书福，那种家族式的管理和人才结构根本玩儿不了。这就逼的他必须改变，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想改变，但是不改变就会失败。

他会趴下吗？

贾新光：李书福是一个有头脑的实业家，唐景生算是一个幻想家，因为他嚷嚷了半天什么都没做出来。李书福也不像仰融玩的花招那么多，他是脚踏实地的从推销员做上来的。在汽车工业越便宜的车越不好造，成本控制已经到极限了，非常难。所以，李书福走的是一条如履薄冰的路，他绝对不能有幻想。

目前李书福的个人品牌还是没有竖起来，要不然不会说李书福是疯子。之所以这样有两个因素，媒体往往喜欢添油加醋；还有他把夏利害得那么惨，能饶得了他吗。而且别人还防着他，你要干大的就必须按游戏规则来办事，不能瞎玩。

把成本降下来，才有可能赚到钱。吉利的厂子里面整洁，但是没有什么花坛、草地、大标语等等，一点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他的那些设备真的很不好看，但是能用就行。

跟他交谈的时候你很难听到他什么时髦的话，比如管理方面的像6个西格玛、流程再造，但是能够听出来他看书。所以，他的管理还是比较实际，他的考核就是末尾淘汰制，末尾3个走人。

目前，李书福比较幸运的是还没有出什么大的质量问题，要不然一下就趴下了。现在他是站在圈外面，一定要到圈里面来融合。现在关于他的报道很多，但都不是正面的报道，他应该主动的跟媒体保持良好的关系，从正面树立自己的形象。不能总是另类。

周放生：中国汽车业总的来说是一种行政垄断，只有像李书福这样不讲规矩的冲进来，才能把汽车格局打乱，有乱才有治。现在的汽车局面，在十年前真的是难以想像的。

陆建华：因为李书福生产的是直接跟消费者打交道的个人消费品，他更应该把吉利的品牌与个人的品牌提到同步的重要位置。

当然，要是把吉利两个字跟疯子联系在一起，一定不是最好的一种联想。他应该越来越注重规范，真的要遵守游戏规则，把疯子形象转为类似于君子等等的形象。而且他应该有一种主流心态。

其实，他就保持那种"要造中国老百姓能买得起的车"的形象，很好又不跌份。